后复问伍被曰“汉庭治乱？”被曰“窃观朝廷之政君臣之义父子之亲

后复问伍被曰：“汉庭治乱？”被曰：“窃观朝廷之政，君臣之义，父子之亲，夫妇之别，长幼之序，皆得其理，上之举措遵古之道，风俗纲纪未有所缺。南越宾服，羌僰入献，东瓯入降，广长榆，开朔方，匈奴折翅伤翼，失援不振。虽不及古太平之时，然犹为治也。王欲举事，臣见其将有祸而无福也。”王怒，被谢死罪。王曰：“陈胜、吴广无立锥之地，千人之众，起于大泽，奋臂大呼而天下响应，西至于戏而兵百万。今吾国虽小，然而胜兵者可得十余万，非直适戍之众，凿棘矜也，公何以言有祸无福？”被曰：“秦无道，残贼天下。兴万乘之驾，作阿房之宫，收太半之赋，发闾左之戍，父不宁子，兄不便弟，政苛刑峻，天下熬然若焦，民皆引领而望，倾耳而听，悲号仰天，扣心而怨上，故陈胜一呼，天下响应。当今陛下临制天下，一齐海内，泛爱蒸庶，布德施惠。口虽未言，声疾雷霆，令虽未出，化驰如神，心有所怀，威动万里，下之应上，犹影响也。而大将军材能不特章邯、杨熊也。大王以陈胜、吴广喻之，被以为过。”

后来淮南王刘安又问伍被：“汉朝是安定还是乱世？”伍被说：“我暗中观察朝廷之政、君臣之礼、父子之亲、夫妇之别、长幼之序，都符合事理，皇上的举动完全遵从古代的礼法，社会风气和国家法纪没有缺漏。南越臣服，羌僰进贡，东瓯投降，拓展长榆，开拓朔方，匈奴败北，难有东山再起之时。虽然目前的情形比不上古代的太平盛世，但还可以说是安定的。大王想要发动叛乱，我认为有百害而无一利。”淮南王大怒，伍被请求原谅自己的死罪。淮南王刘安说：“陈胜、吴广开始无立锥之地，聚集千余人起兵于大泽乡，举臂一呼便天下响应，大兵西行至临潼戏水时已聚集了百万之众。现今我国虽不算大，但坚甲精兵也有十多万，军队可不是戍守边疆的乌合之众，武器也不是镰刀棍棒，你为什么说是有祸无福呢？”伍被说：“秦朝无道，残害天下。动员万乘之车修筑阿房宫，取百姓收入的大半作为赋税，凡居住在里门以东的人都被派去戍守边疆，父亲不能保全儿子，兄长不能保护弟弟，苛政酷刑使得天下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，于是人人伸着脖子盼望着，侧着耳朵倾听着，仰天悲号，怨恨皇上，此时陈胜一号召，天下人都纷纷响应。现在皇上君临天下，一统四海，泛爱百姓，广施德行和恩惠。皇上即使闭口不语，也有雷霆之势，即使不发号令，也有高于神明的教化速度，心中只要有个想法，其声威就会震动万里之外，百姓自会响应，像如影随形、声响随应一般。统兵大将的才能又比章邯、杨熊强得多。大王用陈胜、吴广的情形来比较，我认为你是错误的。”

王曰：“苟如公言，不可徼幸耶？”被曰：“被有愚计。”王曰：“奈何？”被曰：“今朔方之郡田地广，水草美，民徙者不足以实其地。可伪为丞相御史请书，徙郡国豪杰任侠及有耐罪以上，赦令除，家产五十万以上者，皆徙其家属朔方之郡，益发甲卒，急其会日。又伪为左、右都司空，上林中都官诏狱，逮诸侯太子幸臣。如此则民怨，诸侯惧，即使辩武随而说之，倘可徼幸十得一乎？”王曰：“此可也。”欲如伍被计。使人伪得罪而西，事大将军、丞相。一日发兵，使人即刺杀大将军青，而说丞相以下如发蒙耳。又欲令人衣求盗衣，持羽檄，从东方来，呼曰“南越兵入”，欲因以发兵。未得发，会事泄，诛。

淮南王说：“按你这么说，连侥幸的机会都没有了？”伍被说：“我有个计策。”淮南王问：“什么计策？”伍被说：“现在朔方郡田地广阔，水草丰美，从别处迁去的百姓数目不多，不足以填满这个地方。我的计谋是假造一道丞相或御史的奏折，建议凡郡国的豪杰仁侠和有轻罪的人，赦免他们的罪行，凡有五十万以上家产的都要强迫至朔方郡来，并多派士兵催促他们赶快集合起程。再假造左、右司空，都司空、上林中都官的诏狱书，逮捕各诸侯的太子与宠臣。这样百姓就会有怨恨之心，诸侯就会有恐惧感，然后再派善辩之人去游说他们，或者侥幸有十分之一的成功机会吧！”淮南王说：“这个方法不错。”于是打算按照伍被的计策去实行，派人假装有罪西入京师，侍奉大将军和丞相，等待淮南发兵反叛，派去的人就刺杀大将军，并且游说丞相，使他听从自己调遣。又准备派人穿上追捕盗贼的衣服，手拿羽毛檄文，从东方赶来，大呼“南越的大军打来了”，想趁机发兵。结果没等到发兵，事情就败露了，淮南王等被诛杀。

淮南王父子的悲剧就是因为没有自知之明，被一时的私欲冲昏了头脑，心里只记得仇恨，却忽略了双方的实力。在无视君王与百姓的前提下起兵谋反，最后落个被诛杀的下场，也实属正常。在当今社会中，此类人也不在少数，无视国家法律和人民利益，为了个人私利而以身试法，结果害人不说，最终也会使自己家破人亡，这不得不引起我们的深思呀！

忠臣良将 赤胆为国

后汉灵帝以皇甫嵩为将军，讨破黄巾，威震天下，而朝政日乱，海内虚困。故信都令阎忠干说嵩曰：“难得而易失者，时也。时至不旋踵者，机也。故圣人顺时以动，智者因机以发。今将军遭难得之运，蹈易骇之机，而践运不抚，临机不发，将何以保大名乎？”嵩曰：“何谓也？”忠曰：“天道无亲，百姓与能。今将军受钺于暮春，收功于末冬，兵动如神，谋不再计，摧强易于折枯，消坚甚于汤雪。旬月之间，神兵电扫，封户刻石，南向以报德，威名震本朝，风声驰海外，虽汤武之举未有高将军者也。今身建不赏之功，体兼高人之德，而北面庸王，何以求安乎？”

嵩曰：“夙夜在公，心不忘忠，何故不安？”忠曰：“不然。记有之，亲母为其子扢秃出血，见者以为爱子之至。使在于继母，则过者以为误也。事之情一矣，所以从观者异耳。当今政理衰缺，王室多故，将军处继母之位，挟震主之威，虽怀至忠，恐人心自变。窃为将军危之！且吾闻之，势得容奸，伯夷可疑；苟曰无猜，盗跖可信。今拥兵百万，势得为非，握容奸之权，居可疑之地，虽竭忠信，其能喻乎？此田单解裘所以见忌也。愿将军虑之。”

东汉灵帝任命皇甫嵩为将军，讨伐并打败了黄巾军，威名远播。当时朝廷政事日益混乱，四海之内百姓生活困苦。因此信都令阎忠劝皇甫嵩说：“难以获得又易失去的是时机。时机到来就要抓紧时间，连转动脚跟的瞬间也不可耽误，就是要抓住机遇。圣人适时而采取行动，聪明人利用时机成就事业。现在将军遇到难得的机遇，同时也面临着可能突发的灾难。但你面对机遇却不去占有，面对祸难不赶紧行动，这怎能保持你崇高美好的名望呢？”皇甫嵩说：“你到底要说什么呢？”阎忠说道：“天道并不亲附某一个人，百姓从来都是跟从于有能耐的人。将军你在暮春时由皇上任命去讨伐逆贼，冬天快结束时就凯旋，你用兵神速，计谋定下就不用改动，消灭这么强大的敌人就好像折断一根枯枝般容易，销熔坚硬的金属竟然比融化冰雪还简单，只十个月的时间，你统领的神兵就以闪电般的速度消灭了贼兵，取得了封侯立碑的丰功伟绩，报答了皇上对你的恩德，你的威信名声震动当世，声誉远播四海，即使商汤、周武王所建的功绩也无法与你相比啊。如今将军立下了无法赏赐的战功，拥有极高极美的德行，但你却面向北方侍奉昏庸无能的君主，凭什么来求得安身呢？”

皇甫嵩说：“我日夜为国操劳，时刻不忘效忠皇上，有何不安？”阎忠说：“并非如此。我记得有位母亲在给儿子治突起的头疮时，把儿子的头弄破出血了，看到的人都认为这是母亲太疼爱儿子导致的。如果这事发生在继母身上，她就会受到别人的责备，认为那是故意虐待养子。同一件事情，因旁观者角度不同，就会有不同的认识。如今朝政衰败，王室多有变故，皇甫将军处于继母般的位置上，负有功高震主之势，即使有忠心，恐怕也得不到他人理解。我暗中为将军的安危担心呀！我听说，权势过大、地位过高容易宽容邪恶，就算他是与伯夷相似的好人，也会被误解。如一个人处于不被误会猜忌的位置，即使他是像盗跖一样的坏人也会被信任的。如今你拥兵百万，权势足可成就一番事业，你手中握有容奸藏贼的大权，处于被猜疑的位置，虽你全力效忠天子，但难以得到信任，这正是田单脱去外衣而遭猜忌的原因呀，望将军三思。”

“昔韩信不忍一飧之遇，而弃三分之业，利剑以揣其喉，方发悔毒之叹者，机失而谋乖也。今主上势弱于刘、项，将军权重于淮阴，指挥足以振风云，叱咤足以兴雷电。赫然奋发，因危抵颓，崇恩以绥先附，振武以临后服。征冀方之士，动七州之众。羽檄先驰于前，大军响振于后。蹈流漳河，饮马孟津。诛阉宦之罪，除群怨之积。虽童儿可使奋拳以致力，女子可使褰裳以用命，况厉熊罴之卒，因迅风之士哉？功业已就，天下已顺，然后请呼上帝，示以天命，混齐六合，南面称制。移宝器于将兴，推亡汉于已坠，实神机之至会，风发之良时也。夫既朽之木不雕，衰世之朝难佐。若欲辅难佐之朝，雕朽败之木，是犹逆坂走丸、迎流纵棹，岂云易哉？且今宦竖群居，同恶如市，上命不行，权归近习，昏主之下难以久居，不赏之功谗人侧目。如不早图，后悔无及。”

嵩惧曰：“非常之谋不施于有常之势。创图大功，岂庸才所致？黄巾细孽，敌非秦、项，新结易散，维以济业。且民未忘主，天不佑逆。若虚造不异之功，以速朝夕之祸，孰与委忠本朝，守其臣节？虽云多谗，不过放废，犹有令名，死且不朽。反常之论所不敢闻。”

忠知说不用，因亡去。